《栀子花与老槐树》

那是高二的春天，我总在课间躲在教室后排的窗边看林老师。她穿浅青色旗袍，发间别着朵栀子花，讲三角函数时粉笔灰会沾在鬓角，像落了一层细雪。

“这道题用诱导公式更简便。”她转身板书时，我看见她后颈有一道浅浅的疤痕，像被月光割开的银河。我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撞见她弯腰捡书，那截白皙的腰线上方隐约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胎记，形状像一片枯萎的梧桐叶。

第一次鼓起勇气递作业本是在月考后。我捏着数学卷子，指尖把纸边折出毛边，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蝉鸣。”林老师，这道解析几何…”话没说完就被走廊喧闹声打断。她接过卷子时，我注意到她无名指根部有圈淡红印痕，像是常年握粉笔磨出来的。

后来我总在周记本里画满栀子花。母亲说我自从遇见她就像得了花痴症，却不知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怎样笨拙的告白。直到某个梅雨季，我看见她蹲在花坛边给 wilted的栀子浇水，塑料瓶里飘着几片枯叶，像她鬓角新添的霜色。

“别总盯着我说不定要摔跤。”体育课自由活动时，我故意撞翻她手里的矿泉水。冰凉的液体溅在白色裙摆上，她低头查看的模样让我想起幼时在福利院见过的那只瘸腿小狗。那天放学后，我在医务室撞见她给摔破膝盖的班长上药，薄荷膏的清凉混着消毒水味，在暮色里氤氲成某种奇异的芬芳。

深秋的黄昏，我攥着满分的物理试卷等她。梧桐叶铺成金色的地毯，她接过试卷时突然问：”听说你在偷偷学微积分？”我手一抖，纸页哗啦散落一地。她弯腰捡起时，后颈的疤痕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光晕，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她给流浪猫搭的纸箱。

“其实我早就发现。”她把试卷还给我时，指甲盖上的月牙白甲在光线下微微发亮，”你每次经过办公室都要绕三圈，上周还把我的教案藏在《九章算术》里。”我望着她眼尾细密的纹路，突然发现那纹路像极了春日枝头将开未开的花苞。

平安夜那晚，我在她办公室门口撞见她对着镜子补口红。玻璃窗倒影里，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我的鞋尖，带着栀子花的清苦。她递给我保温杯时说：”你总把冰镇酸梅汤藏在书包夹层，喝到第三天都馊了。”我喉咙发紧，突然看见她手背上贴着创可贴，边缘翘起细小的绒毛。
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，我在她办公桌发现本泛黄的《数学分析》，扉页夹着张2003年的月考成绩单。她用红笔批注：”此生勿负凌云志”，旁边画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。我摸到书页间夹着的信纸，是十年前某个同样闷热的午后，她偷偷写给暗恋的学长的话。

蝉声再起时，我收到她寄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。烫金字体在夕阳下流转，信封里装着本《高等代数》和一枝风干的栀子。她写道：”数学教会我，真正的美在于函数图像与坐标系的完美契合，就像…”后面被一片枯叶剪断，叶脉间隐约可见”灵魂与灵魂的对称性”。

如今每当我路过母校老槐树，总能看见林老师带着学生在树下讨论拉格朗日中值定理。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，锁骨下的梧桐叶胎记被岁月镀成琥珀。去年校庆日，她收到我寄去的《数学原理》精装版，扉页写着：”您教会我，自卑不是爱的枷锁，而是丈量灵魂高度的标尺。”

春风又绿江南岸时，我在图书馆顶楼发现她年轻时的日记。泛黄纸页间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，日期是1998年5月20日。钢笔字迹力透纸背：”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暗恋了三年的学长说，数学系的樱花开了。”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年她藏在成绩单里的红笔批注，都是写给岁月的情书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看见她又在给流浪猫喂食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道跨越时光的抛物线。风起时，她肩头沾了片槐树叶，轻轻拂去又轻轻落下，仿佛在完成某个未尽的证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