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耳机里的月光》
图书馆的落地窗外飘着细雨,我缩在靠窗的第三排座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机线。这是这周第三次听到那首《月光奏鸣曲》,前两次分别是耳机里循环播放的自动播放列表,而此刻,电流声里突然多了一道温热的呼吸。
“要听吗?”斜后方传来带着薄荷糖清冽的男声。我猛地回头,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。他抱着一摞《西方美术史》,浅灰色卫衣袖口沾着水彩颜料,正冲我眨眼。这是上周艺术系迎新会上见过的学长,当时他站在人体素描课的展示架前,用铅笔在石膏像的阴影里画了只偷吃苹果的松鼠。
我慌忙把耳机往怀里塞,线缆在掌心勒出浅红的印子:”不用了,我…”话没说完,耳机里突然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:”别慌,我借你。”金属耳塞滑进耳朵的刹那,我听见他校服衣料摩擦的簌簌声,还有远处翻书页的沙沙响。
那天我们分享的是一张手绘黑胶唱片。他选了舒伯特的《冬之旅》,我则翻出手机里存了三年的林忆莲翻唱版《至少还有你》。当”你听这月光多温柔”的旋律响起时,他忽然问:”你为什么总在下雨天听这个?”
我望着窗棂上蜿蜒的水痕,想起去年深秋在美术馆看莫奈的睡莲。那天暴雨突至,我躲进展厅角落,耳机里正循环播放着这首老歌。画布上的蓝紫色在雨幕中流动,突然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递来姜茶,说”莫奈也爱雨天”。后来在纪念品商店,我们同时看中同一幅《撑阳伞的女人》,他付款时说:”原来艺术史系的人也会看当代艺术展。”
此刻耳机里传来他压低的嗓音:”我昨天在画室听见你在哼《月光》,当时正在临摹德拉克洛瓦的《自由引导人民》。那幅画里有支银色号角,和你的耳机颜色很像。”我攥紧发烫的耳塞,想起他素描本扉页的涂鸦——用铅笔勾勒的银色耳机,旁边写着”给月光里的听众”。
雨声渐密,我们开始交换歌单。他分享的古典乐专辑里混着北欧民谣,我推荐的华语老歌里藏着法语香颂。当《玫瑰人生》的法语原版唱到”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旅行”时,他忽然说:”要不要去顶楼看夜景?那里有部老式留声机。”我低头看表,距离闭馆还有四十分钟。
顶楼的风裹着雨丝灌进领口,老式留声机转动时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。他抽出黑胶唱片放进机仓,是肖邦的《雨滴》。唱针划过胶木的瞬间,我看见他耳垂泛起淡红的血管。”这是我在琴房偷录的。”他的手指在留声机旋钮上轻轻摩挲,”上周肖邦夜曲比赛,我故意让评委听错拍子,好让他们发现我其实会即兴改写旋律。”
我们踩着积水往回走,他忽然停在楼梯口:”耳机线缠住了。”我蹲下身解开发圈时,闻到他袖口残留的松节油味道。他低头帮我整理耳机,发丝扫过我的耳廓:”下次换条更结实的线。”这句话让我想起美术教室后墙的告示,他写的”借阅须知”上画着戴耳机的小人。
后来我们常在闭馆后共享耳机。他会把《月光奏鸣曲》第三乐章调成外放,让我跟着钢琴声临摹贝多芬的手稿;我则把《至少还有你》录成小样,让他在速写本上画下不同角度的月光。有次他送我一本《音乐与绘画的对话》,扉页夹着张泛黄的唱片票根,日期正是我第一次听见这首《月光奏鸣曲》的雨天。
直到初雪降临的那个傍晚,我在画室整理旧物时发现他留下的纸条:”耳机线断了,明天带新的来。”我跑回宿舍取来备用线,却在走廊遇见抱着画板的他。他耳垂戴着助听器,卫衣兜里露出半截琴谱。”我…”他欲言又止,突然转身冲进楼梯间。我追出去时,看见他正将《月光奏鸣曲》的乐谱铺在窗台上,雪落在五线谱的休止符上。
第二天他没来分享耳机。我在他常坐的座位发现个蓝格子信封,里面是张手绘唱片——德拉克洛瓦的《自由引导人民》化作银色耳机,画旁写着:”月光会穿过所有沉默的夜。”信封背面贴着从旧黑胶唱片上撕下的标签,写着:”致永远迟到的听众”。
现在每当我听见《月光奏鸣曲》,总会想起他耳尖泛红的样子。上周路过美术楼,看见顶楼窗台摆着台老式留声机,旁边放着副磨旧的耳机。雨又落下来,水痕在玻璃上蜿蜒成未完的乐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