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音键的重量》
九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时,我正被数学老师逼着重新推导三角函数公式。草稿纸上的算式像一群乱窜的蚂蚁,在第五次被橡皮擦破洞时,手机突然发出一声闷响。
前奏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周杰伦的《晴天》前奏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。我下意识摸向口袋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,后排男生憋笑声的气流拂过耳尖。教室里瞬间炸开的私语声里,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“小陈同学,”王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却落在教室后排。我慌忙站起,校服领口被攥出褶皱,手指在裤缝蹭了蹭,却怎么也擦不掉掌心的汗渍。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,未读消息提示像根细针扎着眼睛——是母亲发来的语音:”你爸的体检报告出来了,医生说……”
我盯着聊天框上方闪烁的”对方正在输入”提示,指甲几乎要掐进屏幕。上周父亲偷偷塞给我的黑色手机,此刻正在我胸口震动,像只不安分的兽。直到前奏突然被王老师没收的教鞭敲断,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屏住呼吸十秒。
“上周五的月考卷子,”王老师的声音裹着粉笔灰簌簌落下,”你数学卷子被收走时,有没有想过为什么?”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”专注力”三个字,粉笔折断的脆响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。
那天傍晚的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墨香,王老师泡了壶茉莉花茶。我盯着茶汤里沉浮的叶片,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说:”我、我爸爸说手机是工作需要……”话音未落,办公桌上的台历被翻动到九月十七日——父亲确诊胃癌第三周。
“三年前我父亲也是这样,”王老师突然开口,钢笔尖在诊断书上轻轻划过,”他总说手机是救命的设备,直到癌细胞爬上了食道。”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她从抽屉里取出个老式翻盖手机,按键缝隙里还嵌着干涸的咖啡渍,”这是你父亲用过的,他去世前让我转交给他的学生。”
暮色漫进窗棂时,我握着那部布满划痕的手机,金属外壳的纹路硌着掌心。王老师递给我一沓草稿纸:”明天开始,每天午休来办公室做专注力训练。”她特意把纸裁成手机屏幕的形状,”就像这样,用有限的空间装下无限的可能。”
后来每周三的午休,办公室都会准时响起翻页声。王老师教我用草稿纸折出微型书签,教我如何在五分钟内完成三次呼吸训练。当我能连续二十分钟不碰手机回答问题时,她悄悄在我课桌里放了本《时间管理笔记》,扉页上抄着海德格尔的话:”人,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。”
期中考试那天,数学课代表收卷时多拿了我的卷子。我展开那张被红笔圈满的试卷,在最后一道大题旁看见王老师新添的批注:”专注力进步奖,奖励给学会与手机和解的少年。”阳光穿过百叶窗,在”专注力”三个字上投下细密的栅栏。
现在我的手机依然静音,但锁屏壁纸是王老师送的那本笔记。每当前奏响起,我就会想起她办公室窗台上那盆茉莉——去年教师节,父亲用最后力气种下的花,如今已经开到第七茬。有时候我会把手机调成振动,在课间让清冽的旋律像晨露般拂过耳畔,然后在专注的间隙,悄悄记录下那些值得珍藏的青春碎片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发现那部老式手机里存着三百多张照片。从父亲在病床上笨拙地教我折纸飞机,到王老师在办公室教我呼吸法时鬓角的白发。原来那些以为过不去的瞬间,最终都成了时光窖藏的酒。现在每当我经过空荡荡的办公室,总能听见粉笔与黑板碰撞的轻响,像极了那年秋日里,被重新拾起的生命节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