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落时》
初秋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我在陆家嘴的写字楼里收到林夕的分手短信。玻璃幕墙外黄浦江的波光粼粼,与手机屏幕上”我们之间隔着三个时区”的冷光形成刺眼的对比。我望着桌上那杯凉透的拿铁,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武康路咖啡馆初遇的场景。
那时我刚从美国留学归国,在投行实习的间隙总爱去武康庭散步。某个深秋的午后,我抱着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撞翻了街角咖啡馆的玻璃门,滚落的书页里夹着片金黄的银杏叶。正要道歉时,转身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姑娘蹲在满地落叶中,正用铅笔小心地粘起散落的纸页。
“这是聂鲁达的诗集。”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银杏花粉,”《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》里夹着片叶子,是去年深秋我捡的。”她说话时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咖啡杯,杯底印着”秋日特调”的字样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她特意请了假来等风起,只为收集武康路最后一片银杏叶。
我们开始每周三下午的”银杏约定”。她总带着手绘的咖啡拉花,我则从纽约带回来手工巧克力。有次暴雨突至,我们躲进街角的旧书店,她指着《小王子》里狐狸的话:”驯养就是建立联系,就像你和我。”玻璃窗上的雨痕将她的侧脸晕染成水墨画,我鬼使神差地吻上了那片潮湿的涟漪。
后来她告诉我,她父亲是远洋船长,每次出海前都会在甲板上种下银杏树。船驶离港口时,父亲会摘下最饱满的叶子,夹进女儿的诗集。”他说等哪天叶子落满二十片,就回来娶她。”她摩挲着诗集里二十片银杏叶,”可每次船到半途,海风会把叶子吹散。”
我带着她在黄浦江边看落日,在田子坊的陶艺坊捏情侣杯,在南京西路的霓虹灯下吃跨江大桥下的盐水鸭。直到她父亲突然病重,需要她回去参加葬礼。临别那晚,我们在外滩十八号的露台上眺望对岸的陆家嘴,她摘下颈间银杏叶形状的吊坠:”这是最后一片叶子,等春天再长出新的。”
我承诺会在她父亲葬礼结束后等她。可当我从机场赶回时,只看见空荡荡的公寓里飘着半张合影——她站在父亲新栽的银杏树下,身后二十片落叶铺成金色的路。相框边压着张字条:”爸爸说银杏树要二十片叶子才能结果,我等它结果那天再回来。”
三年时光在咖啡渍和加班的报表间流逝。直到去年深秋,我在陆家嘴的星巴克遇见抱着画板的姑娘。她正在给窗外的银杏树写生,画纸边缘沾着咖啡渍,像极了当年她粘诗页的样子。我端着续杯的拿铁走过去,她抬头时眼睛突然泛起泪光。
“你认得聂鲁达的诗集吗?”她指着画板上未完成的银杏叶,”我父亲临终前说,如果银杏树结果了,就说明他等到了。”我摸出压在抽屉最深处的那片叶子,二十片金箔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原来她父亲在葬礼后偷偷把树苗种在了老家的院子里,而她每年都会带着新落的叶子回来。
我们坐在旋转木马形状的咖啡机旁,听她讲父亲如何偷偷往她行李箱塞银杏种子,讲她如何把二十片叶子编成项链,讲她终于明白父亲说的”结果”不是果实,而是等她学会在等待中生长。当第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她肩头时,我看见她眼角的泪光比黄浦江的波光还要明亮。
此刻我握着凉透的咖啡杯,窗外的银杏叶正在秋风中簌簌飘落。手机里躺着林夕发来的新消息:”父亲的银杏树结果了,最甜的那颗果核已经种在武康路的咖啡馆里。”我忽然想起聂鲁达的诗句:”爱情不是相互凝视,而是一起望向同一个方向。”原来我们都在等待对方种下的那棵银杏树,在时光的年轮里,把分离的岁月酿成琥珀色的回忆。
玻璃幕墙外的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片即将重叠的银杏叶。我按下发送键,把手机里泛黄的照片和那片珍藏的银杏叶一起寄往武康路。或许某天,当新的银杏叶飘落在咖啡馆的窗台时,我们会再次相遇在二十片落叶铺就的金色长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