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潮声里的鳞片》

《潮声里的鳞片》

潮水漫过礁石时,我总会在老渔夫家斑驳的木窗下遇见他。那个自称守海人的男人,右耳垂悬着一枚海螺,螺壳里嵌着半片银鳞,每当潮声轰鸣,鳞片便泛起月牙状的微光。他说这是极东之海最古老的龙语,能让人听见海螺里沉睡的千年歌谣。

我第一次见到那片鳞片是在十五岁生辰。那年台风季特别漫长,镇上连着七日被暴雨锁在屋檐下。守海人突然敲开我家门,浑身湿透却满眼灼灼:”小满,龙鳞在发光。”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枚泛着冷光的鳞片,月光恰好穿透云层,鳞片上的纹路竟与天上的月晕完美重合。守海人说这是龙族与人类最后的盟约,当鳞片在人类血脉中苏醒,潮汐便不再是吞噬生命的巨浪,而会化作治愈的甘泉。

镇民们起初将守海人当作疯子,直到那夜我亲眼看见他掌心浮现出龙鳞的倒影。暴雨中的灯塔轰然倒塌,守海人将鳞片按在摇摇欲坠的灯柱上,月光顺着鳞片纹路流淌,竟让断裂的钢架重新生长出藤蔓般的金属枝条。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,整座灯塔如同被月光浇灌的幼苗,重新挺立在海天之间。

“龙族的寿命是潮汐的刻度。”守海人教我辨认不同月相下潮水的呼吸频率。新月时分潮水最温柔,能托起沉船残骸;满月时浪头最狂暴,连礁石都会被推着漂向远方。他说我出生那夜是朔月,所以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两种潮汐——父亲是远洋船长,母亲是礁石缝里开花的野菊,而我则是被月光缝合的混血儿。

守海人开始教我收集潮声。他用海螺雕刻出十二枚鳞片形状的凹槽,每道凹槽对应月相轮回。当我在满月夜将海螺贴在耳畔,能听见远古的龙吟穿透浪涛,那是用珊瑚与珍珠贝编织的祝祷,是沉船水手最后的汽笛,是贝壳里封存的渔火。最奇妙的时刻是夏至前后,当海螺与月光形成直角,潮声会突然变成竖琴的颤音,守海人说那是龙族在用潮汐谱写永恒。

但守护并不容易。第七年仲夏,黑潮裹挟着工业废料涌进海湾,守海人的海螺突然变得暗淡无光。他带着我潜入废弃的沉船,在锈蚀的货舱深处找到一具龙骸。那具覆盖着藤壶的巨骨浸在暗绿色海水里,尾鳍处嵌着半片破损的鳞片——正是守海人缺失的那块。当他将两片残鳞拼合时,月光突然从破碎的船窗斜射进来,龙骸的关节处开始渗出银色液体,那些液体在月光下聚成发光的潮纹,顺着海底管道涌向正在污染的海域。

“这是龙族最后的赠礼。”守海人将新生的鳞片贴在我额间,冰凉的触感中传来潮汐的脉动。从那以后,我的血液确实不再遵循常规心跳,而是与十二道潮汐同频共振。当新月升起时,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成低吟的潮声;满月时分,血液沸腾的热度会化作推动浪花的能量。

守海人最终消失在冬至的极光里。那天他带着我登上灯塔顶端,将十二枚海螺鳞片嵌入穹顶的星图。当第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,他忽然转身将海螺塞进我掌心:”记住,潮声会记住所有歌声。”他的身影在雪幕中渐渐透明,只剩下耳垂上那枚永远发光的鳞片,在月光下化作飞向海天的白鸽。

如今我常在涨潮时分坐在灯塔顶层,用海螺收集不同海域的潮声。当夏至的竖琴音再次响起,我会将收集的潮声注入新生的鳞片,让那些封存着渔火、汽笛与龙吟的月光,随着潮汐永远流淌在人类与龙族之间。前日有孩童指着海面惊呼,原来守海人留下的鳞片正在月光下缓缓舒展,化作一尾游向远方的发光鱼群,鳞片上的月晕纹路,恰好与天上的弦月完美重合。

潮水退去时,沙滩上会留下银色的潮痕,那是龙族用月光写下的诗行。而每当浪花再次漫过礁石,我总能听见海螺深处传来古老的祝祷——那是用十二道潮汐谱写的永恒,是混血儿血脉里流淌的盟约,更是所有生命在月光下达成的永恒约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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