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梧桐巷的春天》
梧桐巷的雨总是绵密的。我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看着雨丝在暮色里织成细密的网。手机屏幕亮了又暗,第十七个未接来电在锁屏上跳动,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。
这是林深离开的第三个月。我们曾在这棵老槐树下交换过无数个雨夜,他总说等巷口的梧桐花开了就娶我。可那天他抱着抢救无效的妹妹冲进医院时,我正坐在槐树下等他买糖炒栗子。急诊室的荧光灯刺得人眼眶生疼,他母亲颤抖着说”孩子没撑住”,而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沉默地发烫。
“小姐,您的姜茶。”穿藏青色制服的男孩第三次递来纸杯,”您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。”他胸前的工牌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,我这才注意到他制服上的银色徽章——是梧桐巷邮局的标志。
那天之后,我总在黄昏时遇见他。邮局玻璃窗上的雨痕像蜿蜒的溪流,他修好自动售货机时后颈的碎发沾着水汽,给老人们取报纸时露出虎牙。有次暴雨突至,他把我引到屋檐下,递来一包纸巾:”要紧的话,我送您去地铁站。”
我数着纸巾上的褶皱,突然想起林深走前夜,我们为要不要去游乐场争执到凌晨三点。他红着眼睛说”我等了太久”,我却固执地守着某个未兑现的承诺。此刻纸巾上的水渍晕开墨迹,像极了他留在日记本上的泪痕。
立冬那天,邮局搬到了新区。我抱着最后几本旧报纸站在空荡荡的巷口,发现墙根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蒲公英。穿藏青制服的男孩突然从转角跑来,怀里抱着个缠着胶带的纸箱:”您种的薄荷长成小森林啦!”
我蹲下身,看见歪歪扭扭的铭牌上写着”林深”。去年他临终前,我偷偷在病床边埋下几株薄荷种子,想着等春天来时,能在老槐树下种满我们约定过的花。
“要一起给它们浇浇水吗?”男孩的袖口沾着泥,却笑得像初春的溪水。我们蹲在潮湿的泥土里,看蒲公英的绒毛乘着穿堂风飘向暮色深处。他忽然说:”您知道吗?梧桐巷的邮筒有个秘密。”
我跟着他穿过挂满风铃的巷子,在斑驳的砖墙下找到那个锈迹斑斑的邮筒。投递口里躺着封没有署名的信,信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槐树,树梢停着只打伞的小鸟。”是去年台风天,有个女孩把淋湿的日记本塞进来求助。”男孩的眼镜蒙着水雾,”后来我找到她,她却已经搬走了。”
暮色渐浓时,邮筒突然亮起暖黄的灯。我摸到投递口有张烫金卡片,上面印着梧桐巷邮局的搬迁公告。男孩掏出手机:”您看,我们给老邮筒装了太阳能灯。”屏幕上是张照片,褪色的槐树下站着穿藏青制服的年轻人,手里捧着沾满泥土的薄荷盆栽。
我忽然想起林深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掌心的温度像融化的雪水。原来有些人就像巷口的梧桐,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春天,把根系悄悄伸向彼此的方向。男孩递来热可可,杯壁上的水珠滚落在他腕间的银色手链上——那是用我们埋下的薄荷叶子熔铸的吊坠。
“明天有场旧物市集。”他摘下眼镜擦拭,”要不要带您种的薄荷去卖?我听说新区来的姑娘们,都很喜欢会开花的植物。”暮色中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摸到风衣口袋里那张泛黄的明信片,背面印着今年春天的樱花。
我们踩着满地梧桐花返回时,老槐树的新芽正在雨中舒展。男孩突然停下脚步,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:”我爷爷说,每个梧桐巷的孩子都要在十八岁得到这个。”盒子里躺着枚铜钥匙,钥匙扣上系着褪色的红丝带。
“这是能打开老邮局地下室的钥匙。”他仰头望着星空,”据说里面存着所有未寄出的信。”雨滴在铁皮盒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我突然明白,那些等待或许不是无意义的消耗,而是让生命在沉淀中开出新的花。
第二天市集上,我的摊位前挤满了戴花环的姑娘。男孩站在梧桐树荫下,用林深教他的方法调制薄荷糖。当穿碎花裙的姑娘捧着薄荷盆栽带走时,我看见他悄悄往我手心塞了颗沾着晨露的樱桃——那是用梧桐巷最后的樱桃树结的果。
暮春的黄昏,我站在新区邮局的落地窗前。男孩正在教孩子们用铁皮盒做风铃,阳光穿过玻璃在他藏青色的制服上流转。忽然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转身时正撞见林深的妹妹捧着满兜槐花。
“姐,这是爸让我带来的。”她耳垂上的槐花沾着晨露,”他说等春天过了,就带我去老邮局找那个会开花的铁皮盒。”男孩笑着接过花束,我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侧脸,突然想起林深曾说过的:”真正的春天,是让等待开出新的花期。”
梧桐巷的雨又落下来时,我抱着新收的樱桃站在老槐树下。手机屏幕亮起,是男孩发来的照片:新邮局门口立着块木牌,上面刻着”梧桐巷邮局怀旧角”。暮色中的雨丝像细碎的银线,我摸到口袋里那张明信片,背面樱花已经褪成温柔的浅粉。
或许每个等待的夜晚都会长出翅膀,在某个晨光熹微的瞬间,带着我们飞向开满梧桐花的春天。就像巷口那棵老槐树,年轮里藏着无数个未说完的故事,却在某个春天,让新芽轻轻叩响了命运的门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