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五十天》

《五十天》

教室后墙的挂钟永远比其他地方走得快些。我总在课间透过玻璃窗看它,红漆数字被阳光晒得发烫,像一串跳动的火苗。当它跳到”3″时,走廊里就会传来此起彼伏的”三诊倒计时五十天”,此起彼伏的笔尖摩擦声,此起彼伏的翻书声。

第一次月考成绩单发下来那天,我攥着573分的卷子站在走廊拐角。数学卷子鲜红的”58″刺得眼睛生疼,英语作文被老师用红笔圈出十七处语法错误。班主任王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,她总爱穿墨绿色衬衫,袖口永远挽到手肘,露出被粉笔灰染白的指甲。”别急着否定自己,”她把成绩单折成纸飞机,”你看这道立体几何题,你画辅助线的方法比参考答案还简洁。”

那天傍晚,我在操场跑完第五圈时,发现看台上刻着”2018级3班”的刻痕已经模糊。三年前刚入学时,我们班曾在这里创下单日二十圈纪录。现在跑道边的梧桐树又抽了新芽,嫩绿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,像无数只欲言又止的手。

二诊考试前夜,我蹲在图书馆顶楼背古文。月光把《滕王阁序》的”落霞与孤鹜齐飞”映在水泥墙上,突然想起去年冬天,语文老师林老师带我们去看老城区的城墙。她指着斑驳的砖石说:”这些砖头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岁,它们见过多少场考试?”当时我不懂,现在终于明白,文字就像城墙的砖缝,看似细碎却连成永恒。

二诊放榜那天,我提前半小时到教室。阳光斜斜地切过课桌,在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上投下菱形光斑。语文卷子135分的数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作文题是”我与______的故事”。我摩挲着卷面上那道被老师用绿色荧光笔划出的句子:”原来文字不是用来答题的,是写给自己的情书。”

数学老师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,他总爱穿藏青色中山装,袖扣是枚铜制银杏叶。”这道导数题,”他指着草稿纸上凌乱的演算过程,”你跳过了最复杂的步骤,却保留了最关键的逻辑链。”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,我忽然想起他办公桌抽屉里那本泛黄的《数学分析》,扉页写着”1987级1班”。

距离高考还有四十天时,我养成了在晨跑时听英语新闻的习惯。耳机里传来BBC对教育改革的报道,突然发现新闻主播的语调竟与林老师上课时惊人相似。那天晚自习,我把三年来的作文本都搬到了教室后排,从高一的《我的理想》到高三的《五十天》,纸页间夹着干枯的玉兰花瓣、被泪水晕开的墨迹,还有林老师每次批改时留下的不同颜色批注。

“这些纸能铺满整个操场。”我听见自己说。前桌的周同学探过头来看,她总爱把马尾辫扎成高高的双马尾,像支永远紧绷的箭。”我妈妈说,高考是场独木桥。”她把手机屏保上的大学校徽给我看,”但我觉得,桥下面还有条河。”

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,我报名参加了作文急救班。教室里飘着速溶咖啡的焦香,老师是个穿白大褂的博士,他总说:”写作文就像做实验,有时候失败的数据比成功更珍贵。”那天我们分析了十年高考满分作文,发现每篇都藏着个”意外之喜”——或是不期而遇的引用,或是出人意料的结构。

“你上次作文里的《兰亭集序》引用,”林老师把我的作文投影到电子屏上,”如果改成’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’,会不会更有层次感?”我盯着屏幕上的红色批注,突然发现她办公桌上的银杏叶书签缺了一角——正是三年前我们班在城墙捡的那片。

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,我决定重走一遍高三上学期的晨读路线。从教学楼到实验楼,再到图书馆,每个拐角都藏着惊喜:樱花大道的落英、老槐树下的石凳、天台看过的晚霞。在实验楼转角处,我遇见抱着《理想国》的苏老师,她笑得像朵迟开的玉兰花:”知道为什么总让你背《逍遥游》吗?”

“因为庄子的’鹏之徙于南冥’,”我脱口而出,”能带我们飞越五十天的倒计时。”

距离高考还有十天,我整理了三年来所有错题。数学错题本里夹着林老师写的便签:”错误是思维的棱镜,折射出不同的可能。”英语错题本里贴着王老师剪下的《经济学人》文章:”语言是思想的容器,装得下整个世界。”语文错题本里躺着苏老师送的银杏叶书签,叶脉间还沾着去年深秋的雨。

高考前夜,我在空教室里背作文模板。月光把课桌照得像块巨大的汉白玉,粉笔灰在光柱里起舞,像无数细小的星辰。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,是林老师抱着保温杯站在门口。”给你带了桂花藕粉,”她把杯子放在讲台上,”记得你总说,文字要像藕粉一样稠密又绵长。”

我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,看见玻璃窗上的雨痕正在月光下慢慢蒸发。忽然明白,这场持续五十天的跋涉,最终要抵达的不是分数单上的数字,而是文字在时光里生长出的年轮。

高考当天,我带着那本写满批注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走进考场。发卷时听见邻座同学说:”这作文题像极了我高三时写的《五十天》。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答题卡上,我写下:”五十天前,我看见文字在砖缝里生长;五十天后,文字将长成我们心中的城墙。”

走出考场时,看见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,像只巨大的手掌。三年前我们曾在这棵树下立下誓言,现在终于懂得,誓言不是用来许诺未来的,而是让此刻的每片叶子都成为永恒的见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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