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角的笔记本

折角的笔记本

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二十分时,我总会下意识去摸书包侧袋里的那本蓝色笔记本。金属搭扣被磨得发亮,封皮上歪歪扭扭的”高二(3)班”字迹早已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,唯有扉页右下角那个锐利的折角,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
那是去年深秋的晚自习,我捧着月考数学卷子站在办公室门口。王老师正在批改作业,钢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,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,在他灰白的鬓角镀了层金边。”这次函数大题又错了三处,”他突然抬头,镜片后的目光像把锋利的手术刀,”知道为什么总在图像变换那一步出问题吗?”

我攥着卷子退到走廊拐角,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:”可能是因为……没理解参数对图像的影响……”暮色渐浓,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,卷子上的红叉像朵朵狰狞的梅花。

第二天清晨,我在课桌深处发现个蓝皮笔记本。封面用荧光笔写着”数学笔记”,内页密密麻麻全是王老师的手写公式。最后一页夹着张便利贴:”小满同学,函数图像变换的要点已经用红笔标出,建议每天花十分钟专项练习。”日期是上周三,正是我第一次在作业本上画错坐标系的那天。

那天傍晚,我抱着笔记本在操场跑圈。跑道边的银杏树正在落叶,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进我发烫的掌心。笔记本从书包滑落时,我看见扉页那个折角——像是被谁狠狠撕扯过又小心粘好,边缘参差不齐的裂痕里还沾着半干的水渍。

“其实我早发现你上课走神了。”午休时王老师突然出现在我座位旁,保温杯里的枸杞在热水中沉沉浮浮,”上周三你画辅助线时用了两种方法,但只写了其中一种解法。”他抽出我藏在桌洞里的草稿纸,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三种不同的几何模型。

我盯着草稿纸上那些潦草的线条,突然想起上周五放学后,自己在空教室里反复演算到暮色四合。月光把课桌的影子拉得老长,我草草记下的解题思路像条盘踞的蜈蚣。原来那些被我撕碎的草稿,都被王老师悄悄收进了这个笔记本。

梅雨季来临时,我总在图书馆角落遇见抱着笔记本来的林小满。这个转学生总穿墨绿色冲锋衣,发梢滴着水珠也浑然不觉。她教我如何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区分函数图像的渐近线与对称轴,如何在草稿纸上画思维导图梳理解题逻辑。

“你看这个折角。”某个暴雨突至的午后,她突然指着我的笔记本,”每次想放弃时就折个角,等折满二十个角就撕下来扔掉。”我们对着窗外的雨幕数折角,她笔记本上的折痕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,我的则像未完成的五线谱。

期中考试前夜,我在台灯下整理错题本。忽然发现那本蓝皮笔记本的折角已经多出七个,像道道愈合又裂开的伤疤。当月光漫过书架时,我听见抽屉里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——原来王老师每天悄悄放进来的一些旧草稿,都被我不知何时叠成了纸飞机。

最后一道圆锥曲线题发下来时,我的手在发抖。草稿纸上画满函数图像,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蝴蝶。交卷铃声响起时,我看见林小满把撕下的折角轻轻放进笔袋,二十个折痕整齐排列,像串等待破茧的蝶蛹。

毕业典礼那天,王老师把笔记本还给我。封皮已经泛黄,但那些折痕里渗出的蓝墨水,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林小满把她的笔记本推到我面前,扉页上用钢笔写着:”致永远在翻篇又折角的人。”

如今每当我翻开这本旧笔记,总能听见时光在纸页间流淌的声音。那些折角不再是未愈合的伤口,而是破茧成蝶的印记——当我们不再害怕面对过去的残缺,那些被折叠的时光终将在某个清晨,化作朝霞里最明亮的翅膀。

上一篇
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