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花事未央》

《花事未央》

立春后的上海总带着湿润的雾气,林小满站在花店橱窗前,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她垂落的发梢滴落。她伸手去接,指尖触到冰凉的触感时,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清晨,程述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她公司楼下,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

那时她刚升任市场部主管,每天加班到深夜。程述是广告公司创意总监,总爱穿件靛蓝色高领毛衣,说话时喜欢用食指推金丝眼镜。他第一次约她在陆家嘴的观景台吃饭,落地窗外是永不熄灭的霓虹,他举着酒杯说:”玫瑰是爱情最诚实的隐喻,热烈而短暂,就像我们相遇的时机。”

他们确实像玫瑰般热烈地燃烧了整整三个月。程述会在她加班的每个夜晚送来便当,便当盒里永远有她最爱吃的酒酿圆子。周末他带她去崇明岛看花海,白色风车转动时,他会把脸埋进她颈窝轻嗅:”你的发香比玫瑰更让人沉醉。”林小满喜欢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,喜欢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总系得歪歪扭扭的可爱模样。

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,林小满抱着文件袋冲进地铁,发现包里少了新买的电脑。她站在空荡荡的站台,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,手机屏幕亮起程述的未接来电。三个月前他们刚搬进徐汇区老洋房,他总说等升职就买套带花园的房子,此刻却传来他母亲病危的消息。

后来她在程述的衬衫口袋里发现张字条:”母亲化疗需要钱,我可能要调去杭州。”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,像极了他离开时她没来得及抓住的手。林小满抱着电脑蹲在潮湿的站台上,突然发现那些玫瑰标本还别在办公桌抽屉里,花瓣边缘已经泛黄。

“现在的人还送玫瑰吗?”林小满摩挲着花店玻璃上自己映出的倒影,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在晨光中泛着银丝。店主是个穿亚麻衬衫的姑娘,正在给一盆郁金香换土,”现在年轻人更喜欢永生花,不过我们老顾客还是爱经典。”

这个念头让她想起母亲种的郁金香。二十年前父亲去世后,母亲每天清晨五点去公园拔草,把收来的枯花埋在花坛里。去年冬天她搬来老洋房,发现后院那丛郁金香居然开了,细看每朵花心都系着褪色的红丝带——那是父亲当年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。

“要试试吗?”店主突然递给她一枝带着泥土的郁金香,”这是新到的’永恒之爱’,花茎里掺了银丝。”林小满接过时触到对方掌心粗糙的茧,突然想起程述最后一次来接她时,袖口沾着未干的油画颜料。

她沿着梧桐树荫往家走,发现程述的车停在巷口。他穿着黑色风衣,肩头落满细雪,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袋。林小满还没开口,他就从袋子里掏出个玻璃罐,里面躺着半朵风干的玫瑰。

“化疗后医生说我只能活半年。”程述的声音混着呼出的白气,”昨天整理旧物,发现你送我的那支玫瑰,我做成标本了。”林小满想起他走前夜,她发现他悄悄把她的香水全换成无香精的,说是怕她过敏。

玻璃罐突然倾斜,半朵玫瑰坠落在雪地里。程述弯腰去捡,后颈露出道狰狞的手术疤痕。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总念叨的话:”郁金香要在冻土里埋够三年才能开花。”那天她翻出父亲留下的铁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八个红丝带,每个都系在当年种下的郁金香球茎上。

三个月后清明,林小满在老洋房后院挖出个陶罐。掀开盖子时,腐叶里滚出十八颗郁金香球茎,每颗都用红丝带仔细缠绕。她突然明白程述为何总说”爱是场漫长的等待”,就像母亲说的,有些花要在黑暗里积蓄力量,才能在某个清晨绽放出穿越时空的光。

如今林小满的办公桌上摆着两样花:一枝银丝缠绕的永生郁金香,旁边是程述临终前塞给她的速写本。翻开泛黄纸页,全是她加班时他偷偷画的速写,有她低头看文件的侧影,有她吃酒酿圆子时沾在唇角的糖渍。

上周她收到程述妹妹寄来的包裹,里面是杭州某疗养院寄来的郁金香种子。附着的卡片上写着:”哥哥临走前说,等这些花在西湖边开了,就告诉他永生花开了。”林小满站在阳台上浇花,看着细碎的水珠在郁金香花瓣上折射出彩虹,突然想起母亲种的最后一株郁金香,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七个春天开的。

暮色渐浓时,她收到程述妹妹的新消息:”疗养院今天下雪了,西湖边的郁金香开了。”林小满把手机贴在胸口,玻璃窗上的水雾渐渐模糊了字迹。她想起去年冬至,程述在病床上用输液管缠成花枝,说要在她四十岁生日时送她真正的郁金香。

风裹着雪粒扑在脸上,林小满摸到口袋里冰凉的玻璃罐。里面半朵玫瑰早已褪成暗红,像母亲种在陶罐里的十八颗球茎,像父亲留给她的十八个红丝带,像程述说的”爱是场漫长的等待”。她突然明白,原来真正的永恒不在永生花里,而在那些被时光浸润过的,依然愿意等待的瞬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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