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绿萝与月光》

《绿萝与月光》

整理旧物时,我在铁皮饼干盒底翻出张泛黄的照片。林小满穿着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,我举着相机的手腕上还系着去年生日她送的蓝丝带。手机突然震动,班级群跳出条消息:”下个月同学会,林小满说要回来。”

暮色漫进窗棂时,我望着照片里那个笑得漫不经心的女孩。十年前转学来的第一天,她就是抱着本《飞鸟集》撞进我视线的。新教室后墙贴着褪色的黑板报,她踮脚补画被粉笔灰糊住的泰戈尔诗句,发梢扫过我手背时带着薄荷糖的凉意。

“要一起养绿萝吗?”她突然转头,眼睛亮得像是揣着星星。我们蹲在旧书市淘来的玻璃罐前,看水珠顺着陶土花盆的裂纹滚落。她教我如何用竹签固定气根,说每片新叶都是写给大地的情书。那盆绿萝在窗台蓬勃生长,直到某个梅雨季,叶片突然蜷缩成蔫巴巴的团。

那天我抱着高烧的表弟冲进医院,凌晨三点在急诊室走廊遇见蜷缩在长椅上的林小满。她裹着褪色的毛毯,膝盖上摊着本翻烂的《小王子》,铅笔在扉页画满歪扭的星星。我分给她半块凉透的面包,她往我手心塞了颗薄荷糖,糖纸上的”请勿转让”被她用圆珠笔描了又描。

后来我们的课桌总在课间贴着”绿萝成长日记”,她用蓝墨水记录新抽的藤蔓,我记下她借我的《百年孤独》还回来的日期。直到初二那年校庆,她作为班刊主编把我约到天台。夕阳把云霞染成蜂蜜色时,她说要推荐我写校园小说连载。

“就像《荆棘鸟》里那个等了三天的少年。”她指尖点着手机屏上的钢笔图标,那是她刚买的钢笔,笔帽嵌着月光石。我望着她锁骨处新添的银链,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,她把我的钢笔从书包侧袋抽出来,在借书卡上画了朵歪斜的玫瑰。

那天之后,我们开始用不同颜色的便签纸做约定。她用樱花粉写”放学等你在老槐树下”,我用薄荷绿写”记得带《追风筝的人》”。直到某个深秋的黄昏,我在她座位上发现张便签,褪色的蓝墨水写着:”下周去图书馆找《小王子》续写本,记得带荧光笔。”

我抱着书跑过林荫道时,发现她站在教学楼的转角。风掀起她刘海,露出额角淡红的疤痕——那是去年车祸留下的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沁出冷汗:”你记不记得,我们说好要当永远的好朋友?”

我挣开手后退半步,喉咙发紧。她眼眶泛红的样子像极了暴雨前垂落的雨燕,让我想起绿萝枯萎那天,她默默把花盆搬进储物间的背影。那天起,我们的便签开始错位,她的荧光笔在《小王子》扉页画满问号,我的便利贴总被风吹到不相邻的角落。

初三寒假前夜,我在储物间找到那盆绿萝。陶土盆裂成蛛网状,曾经蓬勃的藤蔓蜷成干枯的枯枝。月光透过铁门栅栏,在她留下的纸条上投下细碎光斑:”妈妈病了,要搬去外地。”字迹被水渍晕染,像极了我们逐渐模糊的约定。

开学那天,我在空座位上发现本《追风筝的人》。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便签,薄荷绿的墨迹被水渍洇开:”对不起,没等到你写完的结局。”最后一行小字用铅笔写着:”记得绿萝开花的样子。”

后来每当我经过空教室,总能看见斜阳穿过铁门,在水泥地上投出两道并行的影子。林小满走后,我们开始用微信分享日常。她发来异乡的云霞照片,我传去新买的钢笔。直到某个春夜,我收到条消息:”下周同学会,能帮我带支英雄牌钢笔吗?听说那家文具店还在。”

我盯着对话框沉默很久,最终把去年校庆她送我的钢笔放进背包。穿过操场时,看见她站在樱花树下,发梢系着褪色的蓝丝带。月光漫过她肩头,我突然想起绿萝在某个雨季重新抽芽时,叶片背面密密麻麻的银色脉络。

同学会上,她举着钢笔敬我时,月光石在杯底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我们聊起储物间的绿萝,聊起被水渍洇开的便签,聊起那些错位的约定如何在岁月里发酵成琥珀色的酒。她锁骨间的银链换成了银杏叶吊坠,我手腕上的蓝丝带依旧系着十年前的樱花香。

散场时她拉住我,掌心温度透过校服袖口传来:”下周去老图书馆吧,听说找到《小王子》续写本了。”我望着她眼里的星光,突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断裂,而是给友谊松绑。就像那盆绿萝,即便被遗忘在角落,只要根系仍在黑暗中延伸,终会在某个春天重新触摸到阳光。

归途经过空教室,月光在铁门上流淌成河。我摸出手机,给十年前的自己发条消息:”别担心,绿萝总会找到新的春天。”屏幕亮起的瞬间,看见林小满的消息:”记得带那支钢笔,我需要它来续写我们的故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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