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拆封的书信》
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将暮色切割成菱形光斑,我第三次在哲学区的书架间与那抹浅蓝色身影相遇。她总坐在靠窗的第三排,膝盖上摊开的《存在与时间》边角卷着毛边,像被时光亲吻过的信笺。
那天我故意将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斜插进她身后的书堆。金属书脊与木质书架碰撞的轻响中,她转头时耳后碎发被风吹起,露出后颈淡青色的血管。我慌忙把《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》塞进《理想国》旁边,书名页的折痕暴露了慌张。她弯腰捡书时,我瞥见《悲剧的诞生》扉页夹着张泛黄的便签:”每个黄昏都值得期待”,字迹被水渍晕染成模糊的云。
后来我常在周三下午三点出现。那时她会抱着《尼采传》经过哲学区,我提前将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第二卷藏在《纯粹理性批判》下。某次暴雨突至,我们躲进同一把透明雨伞下,雨滴顺着伞骨连成银线,她忽然说:”你总在书里藏东西。”我攥着伞柄的手心沁出汗,听见自己说:”怕被当成怪人。”
深秋的银杏叶落满长廊那天,她终于坐到我斜对角的位置。我鼓起勇气把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推过去,书页间滑落一张手绘地图,标着”图书馆西侧楼梯转角”。她低头查地图时,发梢扫过我的手背,像掠过湖面的蜻蜓。
“这是…”她抬头时睫毛沾着银杏金粉,”去年我捡到的。”我这才注意到地图边缘有褪色的字迹:”致后来人”。寒流来袭的深夜,我裹着《存在与时间》的粗布封面,看见她蜷在台阶阴影里翻动地图,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像株倔强的植物。
跨年夜的图书馆闭馆铃声里,我们同时举起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。她突然指着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:”这里写着’每个黄昏都值得期待’。”我摸到叶脉间干涸的蓝墨水,想起暴雨天那把透明伞下,她耳后发梢沾着的雨珠。
“其实…”她翻开《悲剧的诞生》扉页,”我每周都来’偷’你的书。”泛黄便签背面贴着便利贴:”怕被拒绝”。我忽然明白那些藏在书里的书签,那些刻意错开的相遇,都是笨拙的试探。就像此刻她指尖划过我们共同藏过的书页,银杏叶在暖气中舒展成新的年轮。
晨光漫过书架时,我们终于把未拆封的书信放进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。信纸里夹着两张银杏叶,墨迹从叶脉间蜿蜒至书页边缘:”每个黄昏都值得期待,但黎明更需要勇气”。图书馆管理员推着清洁车经过,车轮碾过满地金箔,像碾碎了一地迟疑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