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图书馆的最后一盏灯》

《图书馆的最后一盏灯》

九月的晚风裹挟着桂花香,轻轻掀动我手中的《飞鸟集》。图书馆顶层的玻璃穹顶外,暮色正将梧桐叶染成琥珀色。我望着对面靠窗的座位,那里本该坐着林深。可此刻空荡荡的座位上,只有散落的《百年孤独》和半杯凉透的茉莉花茶。

三天前的那场断电事故,至今仍在我记忆里投下浓重的阴影。那天下午四点二十分,我抱着一摞文献赶着去开组会,经过古籍阅览室时,头顶的应急灯突然熄灭。黑暗中传来急促的拍打声,转头看见林深正跪在地上,用手机闪光灯照亮散落的古籍。她的马尾辫散开在发梢,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灰尘。

“别碰那些善本!”我冲过去抢下她手里的书,却在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僵住。那截苍白的手腕上还系着褪色的红丝带,是去年校庆时我们共同系在银杏叶上的。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,像极了暴雨前夜蹲在窗台偷看我的橘猫。

后来我们被困在古籍库整整五小时。应急灯在断电后持续了二十分钟,足够林深把整面墙的《永乐大典》影印本重新排列整齐。她用便签纸记下每本典籍的位置,笔尖在”敦煌残卷”那栏洇出墨点。我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在黑暗中移动,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蜷在暖气片旁改论文时,羽绒服袖口磨破的线头。

“其实那天…”林深突然开口,指尖摩挲着书脊上烫金的”孤本”二字,”我提前查过古籍库的电路图,那些老旧的灯泡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,”怕是撑不过这个秋天。”

我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掌心。去年校庆我们捡到的银杏叶标本,此刻正夹在《飞鸟集》第137页。当时她举着被雨水泡皱的叶脉说:”等图书馆新楼建成,我要在顶楼种满银杏树。”现在想来,那些被她反复擦拭的古籍,或许早就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刻。

“林深,”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,”那天你说担心古籍受损,其实更害怕的是…”话未说完,她的眼泪突然砸在明代刻本上。泛黄的纸页间,那枚褪色的红丝带在灯光下微微发亮,像极了去年生日时她偷偷藏在蛋糕里的银杏叶。

记忆溯回去年深秋。我抱着实验数据赶去图书馆交报告,却在古籍库撞见正在整理书架的林深。她踮着脚尖取下最上层的《四库全书》,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脸。我鬼使神差地递上保温杯,她仰头喝水的瞬间,我看见她锁骨处新添的淡粉色疤痕——那是去年车祸留下的印记。

“要喝热姜茶吗?”我试探着问。她愣怔片刻,突然抓住我的手腕:”你记不记得我们系的银杏树?去年校庆你说要种满三百棵。”我这才想起,她总把写满读书笔记的纸页折成银杏叶形状,夹在每本借阅过的书里。

那天我们聊到深夜,她告诉我新馆建设资金尚未到位,古籍库的电路改造要等到明年。月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她整理的古籍上,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她指着《天工开物》的残页说:”你看,宋代的刻工在’火药’二字旁画了只惊慌的兔子,多像我们此刻的心情。”

如今那场断电事故后,古籍库的电路终于全面改造。当我推开重新亮灯的库门,看见林深正在给每本典籍贴新标签。她转身时,我注意到她手腕上系着崭新的红丝带,末端系着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——正是我们去年校庆捡到的标本。

“其实…”她突然把书签塞进我手心,”那天我真正担心的是,如果古籍库永远无法翻新,我们的约定…”她的声音被窗外传来的读书声淹没,我看见她耳尖泛起薄红,像那年生日时偷藏在我蛋糕里的那片银杏叶。

此刻图书馆的顶灯次第亮起,在古籍库的穹顶下投下温暖的光晕。林深把书签夹进《飞鸟集》的扉页,我们相视而笑。玻璃窗外,新栽的银杏树正在秋风中舒展叶片,三百棵金黄的扇形叶片,正将暮色编织成永不熄灭的星光。

后来我才知道,林深在古籍库的每个角落都藏着我不知道的约定。她总在《牡丹亭》的批注里夹着苏州博物馆的银杏叶,在《诗经》的注解旁画着图书馆新馆的草图。那些散落在书页间的银杏叶,像极了我们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。

此刻我坐在重新亮灯的古籍库,翻开林深还给我的《飞鸟集》。第137页的银杏叶标本上,用钢笔写着:”愿与你共看三百次秋色。”窗外暮色渐浓,但我知道,这盏图书馆的最后一盏灯,将永远照亮我们未完的约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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