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分数背后的影子》

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，我盯着课桌上那道裂痕，那是上周被周小雨撕碎的数学卷子留下的。她总说：”你妈这样的家长，怎么教出你这种成绩？”我攥着卷子上的”68分”，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面。

这已经是第三次了。前两次她母亲在走廊拦住我，用那种仿佛我母亲欠了她们家债的眼神，把”不要和成绩差的孩子玩”说成是”为你好”。此刻周小雨正和几个女生勾肩搭背往小卖部走，为首的林晓晓突然回头：”周姐，听说你儿子又考了年级第一？”我看见周小雨的耳尖瞬间涨红，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。

放学铃声响起时，我正蹲在车棚给自行车打气。夕阳把铁皮车棚照得发烫，铁锈簌簌落在我的校服裤上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拖鞋踢石子的脆响，周小雨的尖细嗓音刺破暮色：”我妈说了，以后放学别和我走！”

我转身时撞翻了半瓶洗洁精，刺鼻的气味在鼻腔里炸开。周小雨的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两米开外，她穿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，手里攥着个印着”年级前十奖状”的牛皮纸袋，”小雨妈妈说，下个月要开始补课了。”她说话时，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锃亮的钻戒，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光。

那天夜里，母亲在厨房剁排骨的声音格外响。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，烟灰缸里积着厚厚一层的灰。”周小雨她妈昨天来电话了，说你们家孩子……”母亲突然把菜刀”当啷”放下，围裙上沾着几片胡萝卜皮，”你爸，咱们是不是该重视下小杰的学习？”

我盯着墙上那张全家福，照片里七岁的我举着满分试卷，母亲笑得像朵向日葵。那时我们住在老小区，楼下是开小卖部的王婶，她总把包着塑料袋的辣条塞给我。父亲在工地搬砖，母亲在菜市场卖菜，可我的书包里永远装着最新款的漫画书。

“妈，周小雨她妈为什么这么说？”我端着洗好的苹果走进厨房，水珠顺着果皮往下淌。母亲正在用砂锅炖排骨，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，”她说现在竞争激烈，成绩差的孩子以后……”

“以后怎么着？”我打断她，苹果在掌心捏出凹痕。母亲的手顿了顿，砂锅盖”噗”地跳起一个气泡，”小杰这么聪明，只要多用心……”

手机突然震动，班级群弹出一条新消息：月考成绩单。我点开瞬间，周小雨的名字后面跟着刺眼的”第一”，而我的名字旁边，是永远垫底的”28″。置顶对话框里，林晓晓发来个哭脸表情：”真的不行了吗？”

深夜两点，我摸到窗台上冰凉的玻璃罐。里面装着七颗彩色玻璃珠，是去年生日时周小雨送的。”她说这是幸运星，能让我永远考第一。”我摩挲着玻璃珠，突然想起上周体育课，她故意把接力棒摔在我脚边，看我在泥地里滑了一跤。

第二天清晨，我在书包夹层发现张字条：”放学后在图书馆等你。”落款是周小雨的笔迹，字迹歪歪扭扭，像被雨水打湿的柳叶。我攥着字条跑向校门时，看见周小雨母亲正站在梧桐树下，手里拎着保温桶，”小雨，妈妈给你带了瘦肉粥。”

图书馆的落地窗外，初雪正纷纷扬扬落下。周小雨缩在暖气片旁，膝盖上放着本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。她突然开口：”我妈说，你要是能考到年级二十名，就让我和你做同桌。”我看见她手背上贴着创可贴，那是昨天数学竞赛时被圆规划破的。

那天下午，我们在图书馆解决了三本习题册。周小雨教我解几何题时，手指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，突然”啪”地合上练习册：”你看，这道题其实可以拆成三个小问题。”阳光穿过百叶窗，在她睫毛上跳跃，像撒了一把碎金子。

月考放榜那天，我站在公告栏前数了整整二十分钟名字。周小雨的名字出现在”年级第二”的位置，我的名字后面跟着”第十八”。她突然从身后拍我肩膀，我手里的矿泉水瓶差点摔在地上。

“我妈昨天给我打了电话，她说……”周小雨的声音有些发抖，”她说你妈妈卖菜很辛苦，以后我每天给你带早餐。”我们相视而笑，公告栏玻璃映出两张年轻的脸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，一个留着俏皮刘海。

后来我们成了同桌，周小雨的母亲开始频繁出现在校门口。有次她送来盒鲜奶，我看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”小雨妈妈说，她认识个很好的家教老师……”母亲接过牛奶时，我注意到她围裙上的油渍还没完全洗净。

期中考试后，我考进了年级前十。周小雨的母亲在家长会上给我母亲递了张名片，”这是王教授的联系方式，她家孩子去年刚考上重点高中。”母亲捏着名片的手在发抖，我看见她手背上还沾着菜市场的泥点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们在操场看台后交换了玻璃罐。周小雨往里面放进颗新的星星，”这是用奖学金买的，以后咱们要一起考大学。”我摸到罐底七颗玻璃珠，它们在阳光下折射出七种不同的光芒。远处传来校歌声，我看见周小雨母亲站在人群里，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和阳光一样耀眼。

现在每次经过小卖部，我都要买包辣条。王婶说最近销量涨了三成，”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，听说有个孩子考上了985大学。”我咬开包装袋时，突然想起那个被撕碎的数学卷子，原来真正的分数，从来不在纸面上。

上周同学聚会，周小雨的父亲端着红酒过来。他西装革履，手里还拎着个LV箱子。”我儿子今年被保送了常春藤。”他说话时，周小雨正和几个女生聊着新买的手机，我看见她耳垂上戴着和钻戒呼应的珍珠耳钉。

我坐在角落里喝可乐，易拉罐拉环在掌心留下红印。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，转头看见母亲举着个保温桶。”小杰最爱吃的糖醋排骨。”她围裙上沾着面粉，像朵未干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