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中的伞》

《雨中的伞》

十七岁那年的雨季,我总爱在教室走廊尽头的梧桐树下躲雨。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叶片在风中翻飞,像无数只折翼的蝴蝶。蒋多多总会在放学的铃声响起前出现,把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伞塞进我手里,自己却站在雨幕里,像棵被雨水泡发的木桩。

“我讨厌有人为我牺牲。”这句话第一次在日记本上洇开时,墨迹正顺着纸页边缘晕染。我攥着钢笔的手顿了顿,忽然想起上周的数学竞赛。明明自己因为准备艺考疏于练习,却在决赛前夜被蒋多多从画室背到考场。她后背被颜料染成斑驳的星空,而我只是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,接过她递来的温热的矿泉水瓶。

那天傍晚的画室像只打翻的调色盘。蒋多多把速写本往我面前一推,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伞骨结构。”我查了三天的资料,这把伞能同时挡住两个人。”她鼻尖沾着钴蓝色颜料,说话时像在炫耀战利品。我盯着那些线条,突然觉得这把伞的骨架里藏着细密的刺——每根伞骨都指向我的方向,却唯独没有她的。

后来我学会在伞柄上刻字。当蒋多多第无数次把伞塞给我时,我偷偷用刀尖在伞骨缝隙里刻下”你走你的路”。雨水顺着伞沿滴落,在她发梢凝成细小的珍珠。她没发现这个秘密,就像没发现我总在伞柄另一端系上红绳,绳结里缠着艺考落榜的通知单。

真正的雨季是在高考前两个月降临的。那天我攥着调档函冲进雨里,蒋多多追上来时,我故意把伞往她那边倾斜。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在白色校服上,她却像没察觉似的,把伞举得更高:”我查过天气预报,这场雨要下三天。”她说话时声音很轻,像在哄受惊的雏鸟。

我站在两米开外的积水里,看着水花溅起又落下。那些被雨水冲刷的柏油路面倒映着我们的影子,她举伞的手像棵被雷劈断的老树,而我只是个在雨中踉跄的影子。突然想起《撒野》里顾飞说的:”我讨厌有人为我牺牲,为我放弃什么,我不需要,你走你的路,不要停你懂吗。”

后来在美术集训班,我遇见了林小满。这个总穿薄荷绿卫衣的姑娘会在我画水彩时递来护手霜,会在深夜帮我修改素描人体结构。她没有蒋多多那样浓烈的色彩,却像初春解冻的溪流,温润地漫过我的画纸。某天黄昏,她突然说:”你总把伞让给别人,自己淋雨,这样不好吧?”

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,想起蒋多多总在雨天出现的背影。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衬衫、被颜料浸透的后背,原来都是她为我撑起的保护伞。而此刻林小满递来的橙黄色雨衣,让我突然明白,真正的陪伴不是单方面的遮风挡雨,而是允许彼此在雨中自由行走。

高考结束后的暴雨夜,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网约车。蒋多多撑着伞跑来,发梢还挂着水珠:”我特意绕路来接你。”她把伞柄塞进我手里,自己却任由雨水冲刷右半边身子。我忽然想起那个刻着”你走你的路”的伞柄,此刻正温热地握在掌心。

“我走了。”我转身跑进雨幕,伞在手中旋转成半透明的圆。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但这次我没有回头。雨水冲刷着面颊,却冲不散胸中翻涌的暖意——原来有人为你撑伞的瞬间,最珍贵的不是被庇护的温暖,而是终于懂得,可以也应该让彼此在雨中并肩前行。

后来我带着艺考作品集回到南方小镇,在老宅阁楼发现蒋多多留下的铁盒。里面是泛黄的伞骨设计图,每根伞柄都系着褪色的红绳,绳结里缠着不同年份的雨季剪报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:”你走你的路,我撑我的伞。”

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,我站在老宅天井里,看雨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音符。终于明白,成长不是学会拒绝他人的伞,而是懂得在适当的时候,把伞柄轻轻交到对方掌心。就像此刻,我正把伞递给同样在雨中张望的林小满,而我们的影子在潮湿的地面上,重叠成两道独立的弧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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