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书签》

《银杏书签》

高二那年的深秋,我在图书馆最靠窗的位置发现了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《小王子》。扉页上用蓝色钢笔写着:”给总在B区借《小王子》的姑娘。”落款是”阿泽”,旁边画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卡通小人。

那时我正为父母离异的事躲进图书馆。母亲总说”女人要独立”,却在我发现她新男友时摔碎了茶杯。父亲在工地摔断腿后变得沉默,每天清晨五点准时把《建筑报》摔在我脸上。我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麻雀,在书架间游荡时总被某个角落的暖光吸引。

阿泽的座位就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。他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,带着保温杯和刚出炉的核桃酥。有次我正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翻书,他突然把书推过来:”你上次说想看《追风筝的人》,我借去抄了书摘。”书页间夹着张银杏叶,叶脉里凝着水珠,像他笑起来时睫毛上的泪。

我们开始交换书摘。他送我的《小王子》里夹着《百年孤独》,我在《追风筝的人》里发现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书签。某个飘着细雨的黄昏,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:”要不要去天台看晚霞?”他的掌心有淡淡的烟草味,像图书馆外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。

天台的风带着铁锈味。阿泽的卫衣兜里露出半截电影票根,是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。他指着远处灯火渐次亮起的街道:”你看,每个窗户都是别人的故事。”我突然想起《小王子》里狐狸说的”驯养”,原来暧昧就是隔着玻璃看别人家的焰火,既温暖又隔着距离。

我们开始频繁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。阿泽会在我值日时悄悄带咖啡,会在父亲摔《建筑报》时把止痛膏藏在工具包里。有次我发烧,他翻墙进宿舍送药,被保安追得满操场跑。我躺在医务室输液的玻璃窗上,看他像只受惊的蓝尾蝶乱窜。

直到初雪那天。我在他书包里发现张演唱会门票,日期是下周六。门票背面贴着张便利贴:”临时有工作,改天再约。”我站在教室后门,看着他骑车绝尘而去,车筐里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被风吹得哗哗作响。

那天晚上我翻遍了他送的书,在《追风筝的人》里找到张泛黄的纸条:”为你,千千万万遍。”字迹潦草得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。原来暧昧是场盛大的独角戏,所有台词都写在借书卡上,写在银杏书签的叶脉里,写在某个男生用三个月时间织就的谎言中。

母亲搬走时带走了所有窗帘,家里只剩北向房间透进的冷光。我蜷缩在飘窗上,看着阿泽发来的第37条未读消息:”图书馆的银杏开始落了,要不要…”我忽然想起《小王子》里关于仪式感的段落,原来他连告别都懒得准备。

春天来临时,我在旧书市撞见阿泽。他正蹲在《百年孤独》摊位前,用钢笔在书页间夹着新的银杏叶。”我去了布达佩斯。”他抬头时,眼底的星光和去年初见时一样亮,”但书里说,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。”

我忽然想起父亲拆掉窗帘那天的场景。他戴着老花镜,把每块碎布都仔细粘回原位,说:”这样风就不会灌进来。”就像他总在深夜给我炖的汤,虽然味道苦涩,却总能在胃里焐出个暖融融的窝。

现在我的书架上摆着阿泽送的全部书。每本扉页都留着不同年份的银杏书签,叶脉间用钢笔写着:”2022.11.7 风里有桂花香””2023.3.15 你借走的那本《小王子》找到了””2023.9.18 终于学会在借书卡上写’谢谢'”。这些碎片拼凑出的,是他用整个青春写给我的情书。

上周整理旧物时,在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里发现张泛黄的车票。日期是去年初雪那天,目的地是省城图书馆。原来他当年翻墙送药时,车筐里除了药还装着整个秋天的期待。

我给母亲寄了本《小王子》。扉页上写着:”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,但用心跳可以听见。”母亲回信说,窗台上的绿萝又抽出新芽了。就像那个总在图书馆借书的姑娘,终于学会了在现实的土壤里扎根。
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穿过图书馆的玻璃窗,我在《百年孤独》里发现张新的银杏书签。叶脉间用铅笔写着:”2024.5.20 终于读懂了,驯养需要时间。”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,却比任何钢笔字都清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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