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樱花树下的约定》

《樱花树下的约定》

“等你下次哭的时候,说明你真的幸福了。”母亲在病床前这样对我说时,窗外的樱花正簌簌落着。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花瓣的甜香,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盘旋。我握着她枯瘦的手,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同样飘着樱花的午后。

那时我总爱趴在老宅的窗台上,看母亲在院子里修剪枝桠。青石板小径蜿蜒穿过樱花林,粉白花瓣落在她藏青色的围裙上,像撒了一地星星。她总说:”等开满第七朵樱花的时候,我就给你做樱花酥。”可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,我还没等到第七朵花开,就听见救护车刺耳的鸣笛。

病房的窗帘被风吹得哗啦作响,我望着床头柜上泛黄的相册。照片里母亲穿着碎花连衣裙,抱着襁褓中的我站在樱花树下。她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舒展,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粒。我忽然发现相册里夹着张泛黄的信纸,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:”等开满第七朵樱花时,妈妈给你做樱花酥。”

“还记得吗?”母亲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”小时候我总把樱花瓣夹在书里当书签,结果书里长出了霉斑。”她笑着咳嗽,手背上的留置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我这才想起,那些夹在课本里的樱花标本,后来都成了母亲书柜里发黄的纪念。

康复训练是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开始的。我拄着拐杖站在医院天台的樱花树下,花瓣落满深灰色砖缝。物理治疗师小林递给我一本手工账本:”试试用樱花叶做书签吧,听说能驱散抑郁。”我盯着她掌心的茧子,突然想起母亲教我包樱花酥时,也是这样带着厚茧的手。

那天傍晚我偷偷溜出病房,在樱花林里翻找合适的叶片。暮色中的花瓣像融化的蜜糖,我小心地挑拣着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转身就看见母亲扶着树干站在花影里,她胸前的氧气瓶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却依然笑着把保温桶塞进我怀里。

“樱花酥要冷了。”她摘下毛线帽,发间几根银丝在风中飘动。我望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,突然发现她围裙上沾着的樱花,和十二年前窗台边的围裙一模一样。保温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酥皮,糖霜上用糖针写着歪歪扭扭的”第七朵”。

复健科走廊的樱花树开了又谢。小林教我用樱花枝编手链,母亲在病房窗台种下七株樱花。我总在黄昏时分去老宅,把新编的手链挂在老樱树上,看花瓣落在母亲织了一半的毛衣上。她织的是我小时候的围巾,毛线团里还缠着当年没做完的樱花酥模具。

第七次站在樱花树下时,我扶着母亲的手学会了骑三轮车。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,和记忆里母亲推着我学步的节奏渐渐重合。那天夕阳把樱花染成金色,我忽然发现母亲的白发里藏着几片樱花,像星星落在雪地。

“妈妈你看!”我指着天边火烧云,”像不像融化的樱花酥?”母亲愣了片刻,突然笑得泪流满面。她颤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,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酸。原来那些藏在围裙里的花瓣,终究在某个黄昏化作了眼角的晶莹。

康复科的最后一天,我带着母亲去老宅看樱花。七株新栽的樱花正在抽芽,小林送来的手工账本里,每一页都夹着不同季节的樱花标本。母亲翻到夹着第七朵标本的那页,突然指着空白处:”这里应该写什么?”

我蘸着茶水在宣纸上写下:”愿第七朵樱花,落进你眼角的泪里。”母亲把宣纸小心地放进相册,我们相视而笑。春风穿过樱花林,扬起漫天粉白的花雨,那些落在她肩头的花瓣,忽然让我想起十二年前窗台上的约定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医院天台的樱花树,总会想起那个在消毒水气味里许愿的清晨。母亲说幸福的眼泪要等第七朵樱花盛开时才肯落下,可我知道,当两个灵魂在时光的褶皱里重逢,那些被岁月揉碎的温暖,早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化作漫天飞舞的星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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