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寄出的信》

《未寄出的信》

图书馆的银杏叶落满第三排座位时,林夏总会想起那个雨天。周远撑着黑色长柄伞站在玻璃幕墙前,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成珠帘,他校服衣角沾着泥点,怀里却护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。

那是高二暑假的傍晚,林夏抱着物理竞赛复习资料经过走廊,正撞见周远蹲在花坛边给流浪猫喂食。他膝盖上躺着只瘸腿的橘猫,用圆珠笔芯给猫搭临时支架。阳光透过香樟叶的间隙,在他睫毛上洒下细碎金粉。

“要试试吗?”周远突然抬头,纸袋里滚出颗裹着糖纸的橘子。林夏剥开橘皮时,指尖触到纸袋内侧凸起的字迹——那是用圆珠笔尖反复描摹的”生日快乐”。她记得自己当时脸红到耳根,把橘子塞进周远掌心:”你什么时候生日?”

后来每个课间操间隙,林夏都会在周远课桌里发现惊喜。物理公式旁夹着薄荷糖,数学卷子背面贴着便利贴:”今天解出第17题了”。直到深秋某个清晨,她发现便利贴变成了泛黄的银杏叶,叶脉间用铅笔写着:”下周六,老地方见。”

那天图书馆的暖气坏了,林夏裹着周远借给她的驼色围巾,坐在堆满旧书的长椅上。周远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三十七枚银杏叶书签,每片叶柄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带。”从初遇到今天,正好一年。”他指尖摩挲着最末那枚金丝带,”你说过要给我过生日的。”

林夏摸出藏在书包夹层的草莓蛋糕,奶油上歪歪扭扭插着两支蜡烛。周远突然从铁皮盒底层抽出张泛黄信纸,”其实我准备了更重要的礼物。”他展开信纸时,林夏看见”保研”二字被钢笔水晕染成墨团,”下周六我要去北京参加夏令营,可能回不来了。”

暮色漫过图书馆穹顶时,林夏把蛋糕分成两半。周远咬下第一口奶油的瞬间,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。她后来才知道,那天周远父亲突发心梗住院,他不得不放弃夏令营,却把病情瞒到了毕业典礼。

高考结束后的毕业季,林夏在周远课桌里发现本《飞鸟集》。书页间夹着张诊断书复印件,日期是去年冬天。周远在扉页写下:”有些告别,要提前写好。”她终于明白那些突然消失的便利贴,和铁皮盒里永远差最后一片的银杏书签。

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时,林夏在周远家楼下等到深夜。他父亲躺在病床上,插着鼻饲管的手还攥着那支用完的圆珠笔。周远把诊断书复印件放进火盆,灰烬里浮现出模糊的字迹:”2018.10.16,胃癌晚期”。

次年深秋,林夏在肿瘤医院花园见到周远母亲。她攥着本《飞鸟集》,书页间夹着张泛黄银杏叶,背面是周远清秀的字迹:”妈妈,那天我其实想说的,是’生日快乐’。”母亲把书页轻轻按在胸口,泪珠滴在”愿生如夏花之绚烂”的句子上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老图书馆,总会在三楼转角遇见那个落满银杏叶的座位。阳光穿过玻璃幕墙的瞬间,仿佛还能看见两个少年隔着时空对视。周远留下的铁皮盒里,三十七枚书签在玻璃柜中泛着微光,最末那枚金丝带系着的,是张未寄出的明信片。

去年生日林夏收到匿名包裹,打开是枚镀金银杏书签,背面刻着:”有些路走不到尽头,但风会记得我们曾一起看过银杏。”她把书签别在毕业纪念册里,那页夹着周远母亲送的《飞鸟集》,书页间飘落着张诊断书复印件,日期是2020年4月5日。

窗外的银杏叶又开始飘落时,林夏在钢笔盒里发现支褪色的圆珠笔。笔帽上刻着”周远 2018″,笔尖还残留着未干的蓝黑色墨迹。她忽然想起周远临终前攥着的那支笔,原来早就写好了所有告别。

此刻雨滴正落在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,像极了那个永远停在雨中的下午。林夏把未写完的信笺放进周远的铁皮盒,盒盖上三十七枚银杏书签在雨光中轻轻摇晃。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有结局,就像有些银杏注定不会同时飘落,但风会记得每片叶子的轨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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